往某個未知地點的路上,只是認識臉從沒交談過的男孩,緩緩對我說了一句:
「我最近......在試著寫小說。」
這句話引來的震撼像是渦流,不同於「啪!」地一巴掌將人打醒那種,
而是,在濕氣凝重春夏不分的傍晚,忽然意識到即將有什麼要發生。
在他低調的吉普車上(車如其人?),我有些意外但還是謹慎地聽完他說了正要著手開始寫的故事,
還有故事之外的一段遭遇。禮貌性地承諾了小說寫好後會互相請教,並在那疊四百字稿紙上留下了
聯絡方式,然後,在接下來的三五天裡感到嚴重的焦慮。
我都不知道怎麼開口說寫東西這件事情?
雖然最近的確是豁出去了,以為向妳公開、向其他人公開,
就可以把正在進行的事當作平凡、普通,絲毫沒有特別之處,
進而減低對事情的過度放大。
但還是不太行。
為了避免困坐愁城,我約了一些人。
第一站是商週,城邦集團大樓。
一出電梯就先看到鋪著鋪著卡其色絨毯的雙樓梯,及挑高設計的半弧形入口,
很有廳堂的氣派。左右兩邊上下各屬四個不同單位,但總體而言整棟大樓皆隸屬於城邦。
走上半層樓梯有個會議空間,可以轉身俯瞰方才的電梯入口。
還有就是一百多期的雜誌封面牆。每一個封面都是台灣島上與國際金融的重要歷史,
擺出來的這些又更具特殊意義。等待的時間裡我將上面的大標一一粗略讀過,
隱隱感受到某種時局走向,而我真的開始看商業期刊不過這一兩年的事。
另一個會議空間的編輯小組正在開會,聲音與氣氛是年輕的,
每週發行量十數萬份,這樣的地方到底都住著哪些人呢?
去了附近小巷裡的咖啡店(妳知道嗎,我心裡已經沒有咖啡鳥以外的店了。)
對方很忙,電話接不完,我提了些很笨的問題並試著筆記,如雜誌的銷量?廣編稿的運作方式?
十年前的投資觀念等等;而那當然不是輕易就可以瞭解的事,
但也的確有好些畫面在腦裡成形。
(老闆要員工搬到附近,目地是為了就近照護時時想跳樓的老闆娘。)
(老闆送了員工一尊佛像。不知怎麼地,在我印象裡那是一顆佛頭,或者無頭的半尊金身。)
十年畢竟是不好說明的,而這樣的採訪方式也幾乎是土法煉鋼。
時間只有一個小時,中華賓士的公關打了好幾通電話來等著校對文稿,
我們又走回辦公室,遇到她正要下班的主管,於是將我介紹:「這是我們的writer,之前在電影......」
writer,聽起來非常無感,且專業,就像AE、R&D、QC這些代稱,
雙音節,好書寫,並且完完全全地公式化。
一點都不是浪漫的那種,writer。
第二天是永和的專利公司。來永和好多次,好像每個人都住永和,
見面地點不是頂溪就是永安市場。下班時間人非常多,
比我想得還要熱鬧,看了一下朋友的辦公室,很安靜,
三角窗玻璃帷幕大樓,白日看起來應該挺氣派,到了晚上就完全隱沒於街市之中,
光芒全被斜對面的樂華夜市搶走。
和朋友進行差不多的問答,其中一題是,
賺到第一桶金的晚上做了什麼?
回答:「沒什麼特別感覺,只是翻翻簿子,知道數字慢慢累積到那個程度了。」
再問了工作。先前的幾次轉職都是因為,對媒體行業還具有憧憬,
雖然跟現在的工作完全無關。問她將來還會轉行嗎?她說會,
結婚則要多做考慮。至於到底考慮什麼,想了半天答不上來,
我猜大概就是還不想結婚,或者,已經習慣現在的生活了。
(也是談了一個多小時,席間隔桌一夥穿著潮牌的女同不時朝這裡瞥來,
大概是因為,我方話題總圍繞在股票/投資/基金/事業等等,
而我又時不時迸出一句:「我跟我女朋友......」)
在考慮吃飯地點時竟然遇到了安蒂岡妮,回國有一陣子了。
趕在三十歲前去澳洲working holiday,近況沒有更新,
問了一下才知道又到了公部門上班。
散攤後打了個電話聯絡,去她剛租下的雅房看看,老公寓,屋況良好,
租金甚至包含網路水電,房東自己是做傢俱生意的,鞋櫃、衣櫥等等,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貨。
說了一些最近的事,收到之前一直沒機會拿給我的鑰匙圈,
看了看圖案,發現跟上次看蔡國強時,北美館同步展開的澳洲原住民藝術展,
似乎是同一批藝術家。我根本沒打算看那個展的,就這麼巧。
攤開澳洲地圖,指出開車穿越的路線,紅滾滾的塵土,荒涼,未開發,
加上白澳政策與對原住民的一份恐懼,在切雞肉與摘葡萄中渡過了二字頭的最後一年。
回國後面試了幾個工作,都被面試官打槍,理由是,不懂為什麼來面試的人有三分之一出國打工,
現在年輕人都用出國逃避社會責任,不是唸書卻是去荒廢時間,等等。
那像是一條絕對而致命的鴻溝。
也許只是試探,但這樣穩坐辦公室的面試官,絕大多數不懂那樣的旅程。
「體驗最深的,似乎是社會階級。以及人種。」安蒂岡妮這麼說。
然而也清楚知道,這樣開闊的思維與視野,對於高度競爭的商業環境來說,
根本一點用也沒有。企業要的是善操兵法的孫子,不是與世無爭的老子。
「怎麼可能調得回來啊?」我問。對方苦笑。
確實是調不回來,而更諷刺的是,最後找到的工作,竟然是在政府部門裡,
負責監度那個已然腐敗到無可就藥的前任雇主。
走去搭車的路上,經過一間動物醫院,兩隻小狗跑了出來,妳會喜歡的那種。
搭了捷運又換了兩班公車,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裡聽了一些音樂,
許久沒有把音量開得大聲,轟隆隆衝進腦袋。
如此清醒著,不靠咖啡,也不靠香菸,
唯有聽了他人的故事之後,才能反過來,觀看自己吧。
(報告完畢! )
(資淺/遣宅宅記者在台北為您所做的報導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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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久沒有新文章,被強制安裝廣告了。
一時想不到要說什麼,就quote之前存在電腦裡的一段話吧:
「己の珠にあらざることを恐れるがゆえに、あえて刻苦して磨こうともせず、また、己の珠なるべきを半ば信ずるがゆえに、碌々として瓦に伍することもできなかった。 」
我不敢下苦功琢磨自己,怕終於知道自己並非珠玉;
然而心中又存著一絲希冀,便又不肯甘心與瓦礫為伍。
——中島敦
中島敦簡歷
www.ylib.com/readit/tower/default.asp
(居然找不到任何一篇作品的繁中翻譯,對岸的頁面廣告又太多......。)
(找到再補上。)
末班列車進了兩線交會站,全空的車廂零散走進剛下班,剛放學,或剛逛完街準備回家的年輕人。
一個穿著平價服飾並配掛疑似搭附贈送的銀色項鍊、半垮不垮牛仔褲和耐吉球鞋的男孩
坐到了正對面的空位上,雙手將一個米色塑膠袋環抱在胸前,裡頭裝著他的制服,或打工服。
塑膠袋上印著一片原野。
原野的天空上,一行漂亮的英文草寫寫著:Enjoy your life.
沒睡於是看了晨間新聞,發現過一會兒有日蝕,
索性不睡了。在家裡找尋看得見太陽的角度,發現最後那間空房躺著就能看見。
本來想從底片箱找出曝光不足的底片重疊使用,
意外抽出一頁還有片頭的黑白底片,剪下一段,
薄薄一小張擋在眼鏡上,太陽一點都不刺眼了。
意外看見雲的層次,那樣的景象反而比日蝕本身更吸引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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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辦公室的日子總會徹底臣服於統一集團。去一趟7-11比抽根菸還有用。
改建後新闢了一排面對街道的座位,用餐時間總會看見某些OL坐在窗前,一個人低頭吃著泡麵。
發現自己開始幫妳留意好看的女生,
儘管心裡並不樂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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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於交件的那個晚上拖著身體回家,雙手輪流扛著筆電,背上的硬碟已經是習慣的重量。
在捷運月台上大大地吁了一口氣--面對一班還有三秒鐘才關上門的列車。
已經連擠進去卡個位子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公車外漸漸轉為省道風景。經過百坪大的肉食導向餐廳時我幾乎有衝動跳下車去,
不顧形象地狂啃那些帶骨的紅肉,因為真的餓。好餓。又累又餓。雖然還是不知道在累什麼。
(我以為這樣的工作永遠不該喊累的。)
(總是回答不出來上一餐幾點吃。吃了什麼。)
打個電話回家,問母親要不要順便買東西。
電話接通:
「喂?我要回家了,有要買什麼嗎?」
「啊,妳在附近了嗎?」母親問。
「嗯快到了,有要買東西嗎?」
(此時聽見欲言又止的輕微支吾)
(然後背景有拖鞋走動的聲音)
「有人在家裡喔?」我問。
「--對啊,潘大哥來家裡下棋啦,兩個人在下五子棋--妳還要多久到家啊?」
我想了想。
「喔,我還在塞車。那再說好了--」
其實再兩站就到家了。兩站的後兩站有麥當勞,我一點也不想吃麥當勞,
可是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。
在那短短四站的車程裡我感覺身上的汗水是疲累的,而它們正重新滲透回皮膚裡。
喉嚨好乾,乾到要痛了,努力吞口水還是沒辦法解除舌根與喉頭的痠澀感。
下車後先望一眼雞排店:沒開。鐵路便當也關門了,除了麥當勞只剩麵包店。
尷尬的平日晚上九點,我想不出來哪裡可以坐著邊吃東西邊耗時間了。
下意識地反抗著不想往警察局的方向走,不想記得裡面的任何格局設備臉,
不想讓自己經過時產生熟悉的感覺。
以為又要走上十幾分鐘的時候,
眼前突然出現不知什麼時候開的連鎖餐館--大紅裝潢,店內空無一人,
而且完全沒有要打烊的跡象;營業時間到早上五點,佔盡宵夜時段的絕對優勢。
點了爌肉飯、滷白菜還有香菇雞湯,這樣加起來幾乎是美食街的價錢了。
把包包和筆電放在位子上,到隔壁買綠茶。
然後,坐下來開始狂吃。
忘記上一次這樣吃東西是什麼時候了:名正言順,不用交談,不用趕時間,
腦袋徹底放空,除了拼命吃,完全不用思考周圍發生了什麼事。
忙碌一整天之後,吃這樣不顧份量的一餐,而且還吃得乾乾淨淨
(除了滷白菜裡那塊毛沒拔乾淨的豬皮)。
吃飽後才開始觀察四週。剛才埋頭猛吃的時候店裡客人已漸漸坐至半滿,
左手邊一對夫妻在拌嘴,大致內容是妻認為夫不該讓後面那桌女生插隊,
以至於他們明明先來餐卻比別人慢才送上。
另一桌四個人,大約六十多歲的父母帶著四十多歲的子女,
但四人看上去已經一樣老了。
右後方同樣單獨來吃飯的肥胖男子放了一個響屁。
每個人都裝作沒聽見,以免影響食慾。
這時候才注意到服務生之一是個T。近四十歲,
身型屬於壯碩,黑色短髮,不時髦,但感覺做事認真。
想起在文藝營認識的某個人,臉型也有點像。
POLO衫制服底下隱約可以看見一個方挺的形狀,
從遮蔽的部位猜測可能是束胸。
我不知道我四十歲會在哪裡。
如果,繼續那時候的某一種生活方式,
也許我四十歲的時候就像這樣。
回到家是一個半小時後的事。兩老還在下棋,
媽媽似乎出了對方意想不到的步數,
不時可以聽見「哎呀!」「厲害厲害」的驚嘆。
進門與對方離開的時候分別打了招呼。
稍晚,發現冰箱有一手海尼根,但只剩五罐。
酒足飯飽。
i guess we are doing fine here.